《逶迤》番外之灰线千里

阿诚学的第一个字,是明楼握着他的手慢慢写下。
日月为明。然后便是诚字,言成诚。
再然后,便有云雪雨风,晚照晴空。
来鸿去雁,宿鸟鸣……
“大少爷,”仆人敲响书房门扉,“家里来了客人,大小姐说要您也到客厅去。”
明楼点点头,歉意地拍拍阿诚肩膀。“你自己先练,”他说。
阿诚自然谨遵教诲,只是写了几笔,字形便走了样。他看看明楼的字迹,刚劲挺拔,不由得难过起来。
“我看看,”长青不知什么时候从客厅溜回来,“哎呀哎呀。”
“我是不是很笨啊?”阿诚小声问。
长青歪了歪头,沿着桌腿爬到书桌上。尾巴灵活地绕过来,仓鼠惊叫一声,从砚台边爬进阿诚衣袖。
不想蛇尾捉住的却是阿诚的笔杆。“松手。”它嘶嘶地说。
阿诚愣愣地松开,然后便眼见着长青尾尖悬空,勾着笔在宣纸上飞快游走一阵。
一个极漂亮的永字跃然纸上。
阿诚目瞪口呆,半晌,用力拍起手来。
“这算什么,”长青摇头晃脑,“明楼十二岁那年骑马摔断了手腕,考学堂时是我替他写的卷子呐。”
“你真行,”阿诚眼里全是满满的佩服,“趁大哥回来前,快多教教我。”
长青欣然从命,叫阿诚给笔蘸满墨,又换了一张新纸,便在打头第一列刷刷地写了一串。
書園龍鼎“多难的字我都会。”
露の世ながらさりながら“外国字也不是问题。”
兴头上来,又画了几笔。
“厉害!”阿诚手都拍红了,但是觉得有点疑惑,“这两个小人,怎么叠在一起呢?”
长青语塞,把这张纸扯到桌底下,用身子揉压了一阵,变成一个小团团。
“咱们重新来。”它说着,尾尖缠住阿诚衣袖,引着他慢慢写起来。

明楼回来时,便看到阿诚怯怯举着写满的纸,满怀期待等着自己的评价。字迹写得比意料中规整,明楼看一眼长青尾尖上的墨迹,心里有了主意,
“不是说好不准动笔么,”他沉声质问长青,“上次你在郑太太裙子上画猫脸,罚得不够?”
“那婆娘乱讲大姐,别说你没听见。”长青不在乎地和明楼对视。
明楼不理会。“规矩就是规矩。”他缓缓挽起袖子。
“大哥,”阿诚小声说,“是、是我求长青教我。”他想了想,便要跪下来。
明楼一步跨过去,把他拎到椅子上。“叫你跪了?”他问,语气却很柔和。阿诚一双眼睛汪汪地看过来,明楼跟他对视了片刻,有些禁不住。
“怪大哥忙,”他抹了把脸,“以后呢,也只会越来越忙。”
“要是把阿诚教坏了,不用说我,”他盯着长青,“大姐第一个饶不了你。”

接下来的半年里,长青就成了阿诚的半个学监。明楼在自己书房里放了张小书桌,每天交代功课,便转身忙自己的事。每过一个小时,明楼过来验查进度,然后夸奖几句,带阿诚去吃点心。长青一直中规中矩,执行明楼的教育大纲,直到夏日来临,阿诚的学习场所从书房搬到后院葡萄架下,与明楼一墙之隔。

作为一只唯恐天下不乱的伴灵,长青终于憋不住了。


“从来就没有什么炎黄子孙,侬知道伐?”

“啊?”阿诚停住笔,愣愣地看长青。风吹过来,仓鼠赶忙蹭蹭地爬过石桌平面,压着纸角。

“侬想啊,炎帝黄帝都是男人的嘛,怎么能有子孙呢?”

“对哦。”阿诚无法反驳,“那是怎么回事呢?”

“都是女娲生的,女娲,人面蛇身,今天跟炎帝,明天跟黄帝,时间一长也分不清了。”长青煞有介事,“所以严格来讲,你们不是龙滴传人,是蛇滴传人,懂得伐?”

“哦!”阿诚恍然大悟。“懂了懂了。”

还真听什么信什么,长青嘶嘶地乐了,于是一发不可收拾。

“古人不是说,刘邦在路上遇到一条大白蛇,然后杀掉了它嘛?”

“对的呀。”

“屁话!其实是蛇把刘邦吃掉啦,然后变成刘邦,统一了中国!”

“咦~~”

“杯弓蛇影这个成语,听过的伐。”

“听过的呀。”

“其实真的有蛇,所有的酒里都有,就叫影蛇,人看不到哒。”

“哎呀!”阿诚害怕地摸了摸肚子,“昨天还喝了桂花甜酒。”

“不要怕,”长青一本正经地安慰他。“不是坏事情。女人喝了呢,会生小娃娃,男人喝了呢,那根东西会变大。”

“真的?”阿诚想了想,“那大哥可真能喝。”

如此这般,整个夏天,阿诚从长青那里听了一肚子胡诌野史,到后来却也多少觉出不对来,可还是受了蛊惑。在法国与国际友人交流文化时,阿诚就随口说了个卧薪尝胆的典故。

“勾践尝的胆,不是蛇胆,是人的胆。”

“什么?”胡里安一口苦艾酒喷出去。“你不要骗我!”

阿诚看着他,郑重而严肃地点了点头。“是真的。”

胡里安大骇,回家之后便对自己未婚妻添油加醋描述一番,未婚妻惊讶得合不拢嘴,转身就告诉了整个区里所有的意大利移民。

后果就是,这年的万圣节,明楼明诚应邀到胡里安家做客,刚一进门,就把一众小朋友吓得嚎啕大哭。

“我吃蔬菜呀姨妈!我一定吃!”他们抱着胡里安未婚妻的腿,把脸埋进她裙子里,“不要叫中国人来挖走我们的胆!”

也就是到这时,明楼才终于惊觉,当年自己如何所托非蛇。

然而,已经晚了。


回到公寓,明诚看着明楼挽起袖子在客厅捕捉自己的伴灵,想笑又不敢笑。他坐进沙发,在长青逃过自己脚边时配合地抬高腿,心里却想的是自己从明楼的“私塾”毕业,去念中学的那一天。

学校离家不远,阿诚本打算自己走过去,明楼却不依,硬是用车把他送过去,自己先和明镜去与校长和先生们打招呼。阿诚穿着崭新制服坐在汽车里,心里又期盼又忐忑。

“砰砰。”他听到车门外动静,赶紧打开门,却是长青灵活矫健,刷刷地游进来。

“哎,哎,”长青上下打量阿诚,信子在嘴边出入了几次,也说不出什么来。

“我也算是你半个师父,”半晌,它嘶嘶地讲,“到学堂里,要争气呀。”

阿诚眼睛突然有点酸,讲不出话来,点点头。

“明楼等下肯定要叮嘱你啊,”长青又说,“要和同学团结和睦之类,官样话,没意思。”

“我教你真格的,肯定有孩子欺负你,你要还击,”它翘起尾尖,扫过阿诚裆间,“就往这儿狠狠拧!卑鄙,但好用!明楼小时候经常用!”

“可,可是,”阿诚有些窘迫,用袖子飞快扫掉长青尾巴,“打架的话,大哥会生气……”

“你和人打架,明楼当然会生气,”长青很不屑地摆了摆头,“但是你要是被打,他又得心疼。”

“所以看你了,想让他发火,还是想让他心疼?”一双黑眼,定定地盯着阿诚。

阿诚捏着学生帽,想了想,心里有了答案。

“唉,”他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,脸上却压不住笑,“知道啦。”

-完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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